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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仑临走之际，南德集团来了一个20岁的女孩，她是夏宗琼的八妹夏宗伟。
牟其中倒腾飞机那会儿，因为要跟俄国人打交道，夏宗琼就把妹妹送到北京师范大学学俄语。后来夏宗琼因为负责南德融资，忙得头大，就让妹妹辍学替她带孩子，辅导功课。
再后来，夏宗琼又把妹妹安排进南德上班，给姐夫当秘书。夏宗伟人很安静，话也少。牟其中字迹潦草，夏宗伟就整理出来写成文章，再对外发布。
但48岁的牟其中，那时并不喜欢这个20岁的小姨子。他更欣赏另外一个北大法律系毕业的女秘书，经常带她出国。不料这位女秘书见了世面，有了想法，就离开了他。
而夏宗伟因为中途辍学，专业不精，牟其中经常会因一些小事训斥她，夏宗伟羞愧得嚎啕大哭，但哭过以后，她依然踏踏实实地做自己该做的工作。
那两年，是牟其中和南德最风光的时代。他创造的商业奇迹成为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教学案例，全国慕名而来者众，纷纷要加入南德集团。
涉世不深的夏宗伟，不知不觉地把姐夫当成了精神偶像。
在众星捧月和诸多光环加持下，牟其中被誉为“商业狂人”，开始飘了。
五、
一开始，牟其中还比较清醒，搞项目张口只是几千万。后来，他张口就是：
投资100亿开发满洲里，投资50亿根治陕北的荒漠化；提出投资100亿在上海建118层的世界第一高楼；要在上海和宁波之间建一条高速公路，涉及资金2300亿……
“问题不大”成了牟其中的口头禅。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在说大话，反而觉得很多时候是往小了说的。
1992年，51岁的牟其中要造卫星，夏宗琼再也忍受不了，决定离开牟其中，独立开公司。
南德野蛮发展的这几年，夏宗琼一直负责融资，来支持牟其中花里胡哨的想法和项目，日子过得跟过山车一样，做梦都在尖叫。
如今，赚到钱了，本想着可以安稳过日子，没想到，牟其中还要瞎折腾。所以，她向牟其中提出了离婚。
南德的一个高层劝她，要万变不离‘其中’，不要分家。
但夏宗琼不为所动，离婚后得到一套房子，后来跑到美国去创业。
牟其中则与俄罗斯合作，成功地发射了“航向一号”电视直播卫星。1994年起，南德集团开始制造航向系列卫星。
这一年，《福布斯》将牟其中列入全球富豪龙虎榜，位居中国内地富豪第4位。《财富》杂志则将他定位为“中国第一民间企业家”和“大陆超级富豪之首”。
随后，牟其中又想投资电影，遇上了无人投资的冯小刚。
1997年，我们开头讲过的一幕发生以后，冯小刚放弃导演片酬，在韩三平等人帮助下，终于将他的电影搬上大荧幕，改名《甲方乙方》。但投资人名单里，并没有出现牟其中的名字。
不过，牟其中要炸喜马拉雅山的设想，却被冯小刚搬到了电影《不见不散》里。
同年，因为银根紧缩等政策出台，让搞卫星需要大量资金的牟其中举步维艰。这时，一个叫何君的人出现，帮牟其中解决了资金问题的同时，也把南德集团拖向了无底深渊。
1999年的一个清晨，58岁的牟其中在上班途中被警方拦下，后以涉嫌信用证诈骗罪被检方批准逮捕。30岁的夏宗伟也受牵连，进了牢房。
一年后，牟其中被判无期徒刑，牟其中不服，提出上诉。
牟其中在狱中写上诉材料时，南德集团也树倒猢狲散。
31岁的夏宗伟服刑17个月后被释放，她变得一无所有，却比谁都勇敢。
六、
夏宗伟一直觉得自己很委屈，只替牟其中安排下工作日程，写写文书，就被关了17个月。她决定查找证据为自己翻案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夏宗伟发现牟其中信用证诈骗案“三个关键证据都是伪造的”，她又决定为牟其中翻案。
只不过，夏宗伟此时没钱没工作没人脉，想找个安身住处都难。为了能经常去监狱探望牟其中，夏宗伟谎称自己是他的老婆……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，夏宗伟见牟其中一次就哭一次。很多人都不理解她：不丑、不傻、不呆，为啥放着正常人生活不过，非要再为牟其中浪费青春？
夏宗伟的解释是：“我不管他，他一个老人怎么办？”
或许被夏宗伟的行为感动了，很多以前的南德同事慢慢跟她取得联系，愿意各尽所能帮助她。夏宗伟成了一个职业申诉人，像一个没名没份的孤魂野鬼，穿梭在北京和武汉，往来于律师、法院、监狱之间……
牟其中在电话里跟夏宗伟说买资料，夏宗伟通常买两份，一份给牟其中，一份留给自己。每当牟其中说第几页有什么，夏宗伟赶紧翻到那一页去看。
牟其中的语速很快，语句不全，但只要他说了前半句，夏宗伟就能猜到后半句。牟其中把夏宗伟视为唯一亲近之人，但极少问夏宗伟生活过得怎么样。
有时，当电话响起，夏宗伟死死盯着，明知是他的电话，却不想去碰。有时，她也会对牟其中发泄情绪。她想过放弃，想过逃离，但每次都妥协了。
不过，夏宗伟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，2003年9月，牟其中被改判为有期徒刑18年。
在蹲大狱的日子里，有很多人前来探望牟其中，但大多数都是陌生的企业家，亲人屈指可数。第一个请求探视的，是牟其中的第一任妻子，杜宗莲。
不过，杜宗莲的请求未被批准，临走前留下了几百元生活费。后来，牟其中曾让夏宗伟去给她送生活费，杜宗莲拒绝了，说她生活得很好，不需要。
第二任妻子夏宗琼也经常回国，偶尔跟八妹夏宗伟吃饭，从来不提牟其中。
有一天，一位想借助牟其中打官司的机会出名的律师找到牟其中，说：“冯仑找过我，说只要老牟你给他写封信，他就可以借给你一笔钱做律师费。”
遥想两人当年恩怨，高傲的牟其中陷入天人交战的艰难抉择。
七、
但最终，牟其中还是选择了接过律师替他拨通的电话，对那头的冯仑说：“我是牟其中，我没出事。给我拿些钱，回头我还给你。”
夏宗伟带着牟其中的亲笔信几经辗转，没见到冯仑。冯仑只在电话里回了一句“我不在公司，你放前台吧”，便杳无音讯。
原来在判决没有明朗之前，冯仑摸不清给钱属于啥性质，不敢给钱，只表示：“牟其中劳改出来了，生活上所有的事归我冯仑管，我负责养老送终。”
吃闭门羹，已经是夏宗伟司空见惯的事了。为了筹钱，她找过欠牟其中钱的人，大多数人都不认账了，她只能靠着亲人和几个朋友的资助支撑。
但待在监狱里的牟其中对钱没有概念，他经常会说：“没钱了，再寄点钱过来吧。”他不知道每个月的水电费、煤气费、电话费、火车票、复印费、药费、资料费、房租和律师费等等，夏宗伟是怎样解决的……
在大牢里蹲了10年，69岁的牟其中神气不减当年，在狱友眼中，他像是天外来客，每天反思、读书、写作超过12个小时，写的大都是政经文章。
深陷囹圄，却忧思“天下”。但牟其中仍然沉迷于“空手道”理论。
潘石屹曾问了一个关于炸喜马拉雅山脉的细节：“你把横断山脉炸了的话，要形成堰塞湖怎么办？”
牟其中说：“这是工程技术问题，专家怎么解决我不知道，我们只是这样规划，请了几十位专家干这个事。最后（我被）抓起来了，就没干成。”
2010年，69岁的牟其中突发脑淤血，命悬一线。41岁的夏宗伟被紧急通知到武汉洪山监狱，她被吓呆了，自责是自己之前那几句话刺激了他：
“你的儿子在美国身体出了状况，没有钱做手术……认罪吧，他们说你认罪了就能假释了。”
牟其中最终同意申请假释，但提交申请的前提是“认罪”。
他被抢救过来后，还没恢复正常，就被担架送到了返回监狱的警车上。
这是牟其中10年来，第一次看到“外面”，他强撑着虚弱的身子，挣扎着坐起来说：“我想看一看外面。”
但随行的医生一只手就把他按下了。
八、
从此以后，牟其中开始疯狂锻炼身体：冬天洗冷水澡，做自编体操，跟电视上学的双手双脚爬行，每天坚持30分钟……他还订了报纸，习惯站着阅读，说是可以“保持头脑清醒”。
2012年，夏宗伟照常去探望牟其中，一想起他在监狱过了12年，就忍不住感慨万千，只觉得站在监狱门口，就像站在牟其中家门口一样。
她随手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，遭到狱方阻挠，并要求写检查。原先快要忘记的伤痛，以及多年以来的委屈，骤然袭来，夏宗伟顿时嚎啕大哭起来。
牟其中看到眼睛红肿的夏宗伟，问：“怎么啦？”
夏宗伟回答：“没事，冻的。”
就这样，夏宗伟为了牟其中，从31岁到47岁，奔波了16年，一个女人一生中最该阳光灿烂的年华，她是在煎熬和灰暗中度过的……
2016年，75岁的牟其中即将出狱，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向47岁的夏宗伟交代了很多事情。但夏宗伟比他考虑的还周到：
牙刷、牙膏、剃须刀……买什么样的鞋、什么样的衣服去接他出狱，出狱后的用药。怕遗漏，她的清单列了一遍又一遍，写满了好几页纸。
夏宗伟一直希望牟其中能提前出狱，能在好一点的环境里安度晚年。为了迎接他出狱，她时刻准备着，每一季都给牟其中准备好换洗衣服。然而却是：
“夏天的买了，人还没出来，又买冬天的……”
夏宗伟的心情是复杂的，她曾跟牟其中说，感觉“搭上了一辈子”。
牟其中前后坐牢近24年。他也思考过，自己受苦煎熬、又死里逃生，这一切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？
因为他个人的想法和行为，家人离他而去，很多寄希望于他的人，受到了不公正待遇，甚至改变了人生轨迹。
牟其中说：“时间是无法补偿的，钱再多也没用。”他也有“深深的负疚感”，坦言“还不清、还不起的是人情债。”
很多人问牟其中，你后悔过吗？牟其中说：“前半生不犹豫，后半生不后悔。”
有人也同样问了夏宗伟，夏宗伟说：“经历，也算是一种财富。后悔，也改变不了现状。”
2016年9月，夏宗伟开车将出狱的牟其中接走，那一刻，牟其中表情平静。
在《南德集团理事会关于牟其中先生刑满释放的声明》中，有这么一句话：“牟先生虽已年届76，但健康尚可。最近他得诗一联‘人生既可超百载，何妨一狂再少年’……我们坚信南德试验一定能如期起航。”
而今年，牟其中81岁了。那些曾经的豪言壮语，像旧日绮梦，仍在记忆里飘荡。只是青山依旧，沧海桑田，夕阳虽然好，已是黄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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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6-4 10:32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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