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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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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12-7 10:49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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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段卦辞,显示古人对雷电这种自然现象,开始突破本能的生物性恐惧,在理性上有了其他认知。而这种认知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写在震卦的卦辞里,也显示当时之人对于自然现象的理性认知还非常有限。
尽管认知有限,但人类一旦开启了理性思维的大门,就必然会有为世间万事万物寻求一种共通的解释逻辑的冲动。《易经》也不例外。通过对天文、气象、地理的观察,它把“天地日月风雷山泽”八样事物确定为构成世界的最基本的八个卦象之后,就开始尝试着要用这八个卦象来解释世上的万事万物了。
比如,噬嗑卦的卦辞是“亨,利用狱”,也就是讲刑狱问题,它的卦画是什么呢?是“离上震下”,离卦代表的是“日”(按荀爽的解释,日对应君王),震卦代表的是雷。君王对治下臣民施以震雷之威,就是刑狱。这种不成其为逻辑的逻辑关系的构建,是后续卜卦工作的重要理论前提。
今人用以解释世间万物的学术工具,已经进步为政治学、社会学、经济学、心理学、物理学、生物学、化学……《易经》时代那种以简单的“象征性对应”来构筑世界观的方式,早就被淘汰了——不过,这并不是说《易经》没有价值,只不过,它的价值在于文明史上的地位,而非在现实世界中有什么作用。
图:曾仕强,中国当代最成功的《易经》生意人
以上,谈了“《易经》是什么”,下面再简单说一下《易经》在当代国学市场为什么会被吹成上天入地无所不包的大学问。
首先,这与《易经》的存在形态,有非常直接的关系。
作为产生于甲骨文和《诗经》之间的一种历史文献,《易经》的用词与先秦孔孟时代的文言完全不同,相当于一种“文言文中的文言文”。要理解它的真实含义,存在很大困难。这种语义模糊、名气甚大的著作,恰是做国学生意者喜欢的东西——如鲁迅所言,只要有人提出异议“说不好”,就会被指责“因为你不懂”。
此外,《易经》所涉内容驳杂,也很合做国学生意者的心意。谈天时、谈季节、谈耕作,也谈武力、谈刑狱、谈贫穷、谈管理……这种杂,本是理性萌芽阶段常见的“一勺烩”,中外皆然,但对做国学生意者而言,这恰恰给了他们极大的东拉西扯、自由发挥的余地,亦即比较好吹。
其次,中国的国学商业圈对《易经》的热衷,有着特殊的历史成因。
因国力虚弱,一些近代文化人物,曾肆意吹嘘过《易经》。比如,胡兰成曾扬言,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得感谢中国的《易经》:
“日本的明治天皇合于乾卦之九五,飞龙在天,当时的维新诸功臣多是以圣贤之学为根本,多样地多角度地理解道德,凭着纵横的才智转国运之大难为大庆,此诚得力于《易经》之教。”
但此类言论终属少数。顾颉刚、郭沫若、闻一多、李镜池等人对《易经》做历史考订时,早已不再将之视为一本如何神奇如何了不得的著作。
《易经》在学术界重新变成“了不得的奇书”,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。当时展开过一场关于《易经》的大型学术讨论。讨论最集中的时间段,是1960年12月~1961年6月,主要讨论阵地是《哲学研究》《文汇报》《光明日报》和《人民日报》,参与者“多为教授学者,全面涉及了周易有关问题,分歧相当广泛”,期间有一种倾向,将《易经》“说成是几乎达到了现代辩证唯物主义的水平”。
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中文知识界开始传播“莱布尼茨发明二进制是受了中国《易经》八卦图的启发”、“莱布尼茨发明的二进制与《易经》八卦暗合”等似是而非的信息。
事实上,莱布尼茨通过传教士白晋看到八卦图时,已是发明二进制后许多年;说“二进制与《易经》八卦暗合”的,也是传教士白晋而非莱布尼茨,莱布尼茨看不懂八卦为何物,他只是接受了白晋提供给他的解释。根据二人间的通信,白晋如此解读八卦图的用意,是想透过制造东西方学术的这种“暗合”,寻到一条让中国人接受基督教的方便路径,也就是助力他在中国的传教事业。显然,这并不是一种严肃的学术意见。
同期,东方宗教爱好者、美国学者弗里乔夫·卡普拉在《物理学之道》(1975)一书中,将现代量子场理论与《易经》对比,认为《易经》与基本粒子的相互作用,相互转化的动力学模型相一致,八卦图与强子的八重态相对应。这种似是而非的结论,同样让国人兴奋不已。
“《易经》热”遂就此在中国一发不可收拾,成了一门智慧无穷包打天下的近神之学,在国学市场上长盛不衰。
图:上世纪90年代初,媒体对《易经》热的报道
与莱布尼茨和卡普拉不同,在真正读过《易经》的杨振宁眼里,《易经》与二进制、量子物理这些现代科学毫无关系,相反,“《易经》影响了中华文化的思维方式,而这个影响是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萌芽的重要原因之一。”
近代科学没在中国萌芽,是否与《易经》有关,不妨见仁见智。但杨振宁读了《易经》,没发现《易经》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地方,这是一个事实。
简而言之,如何把《易经》的每一句卦辞和爻辞精确地读明白,是一件很难的事情,需要很深的学术功力;但要明了《易经》的大致主旨为何,只需要对相关严肃研究稍作涉猎,再加上一条“能够尊重常识”就够了。
什么是常识?
常识就是:
处于理性萌芽阶段的文明,必然是简单的、粗糙的、不成熟的,甚至杂入了许多错误逻辑在其中的。《易经》的深奥,在于它的文字很难被读懂,而不是它所记载的内容如何如何厉害到不得了,那是不可能的。
图:当代中国底层《易经》生意一隅
参考资料
①陈久金、张明昌,《中国天文大发现》,山东画报出版社,2008,第61~63页。
②陈涛,《常用汉字浅释》,新世界出版社,2011,第429页(渊)
③陆思贤,《周易考古解读》,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,2009,第132~181页。
④周克前,《<易经>与气象学的关系》。
⑤胡兰成/著、小北/译,《易经与老子》,辽宁人民出版社,2016,第5页。
⑥复旦大学哲学系资料室编,《建国以来哲学重要学术论争简况 1949.10-1965.5》,复旦大学出版社,1978,第128~130页。
⑦余敦康,《从<易经>到<易传>》
⑧陈乐民,《莱布尼茨和“儒学”》
⑨杨振宁,《<易经>对中华文化的影响》,《自然》杂志2005年第1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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